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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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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齊先生,您找我?”

房間裝修和齊燁的發型一樣性冷淡。

大班桌後的男人隨著椅子轉過身,西服外套已脫去,拉松的領帶耷拉在藏藍色襯衫前襟,一副成功商人回家後的疲憊樣。

齊燁示意前面椅子,“坐,別客氣。”

甘砂依舊站著,“齊先生您有什麽吩咐?”

齊燁淡笑一聲,“別‘您’來‘您’去的,把人給叫老了,我才比你大不了幾歲吧。”他看向自己手指,“最多也就十歲。坐下來再說,怕你站累了。”

一根雪茄夾到齊燁手上,極其體貼問:“不介意吧?還是你也要來一根?”

甘砂不再堅持,坐到扶手椅上。

“您隨意。”

齊燁低頭點燃雪茄,那顆鹵蛋在柔光沐浴下愈發光潔,但又比鹵蛋清新脫俗。

甘砂聽人說過,齊燁曾不願接手齊方玉的生意,削發明志。

齊燁挑起眼,吐出淡青煙霧後開頭:“不是我性別歧視,在這一行混的女人沒幾個,混出頭的更是寥寥無幾。”他透過煙霧望了她一眼,不知是肯定還是懷疑。“老爺子曾經對你讚許有加,尤其你第一次騎著摩托在他面前風過……”

甘砂眼皮跳了跳。

聽過這個故事的人,都會露出會心而暧昧的笑,背後津津樂道老夫少妻的搭配,甚至惡趣味猜測齊方玉是“操勞過度”歸西而去。

甘砂反感地打斷:“齊先生,有什麽事您盡管吩咐。齊爺生前我聽他差遣,現在您是一家之主,我能力有限,但也願為您效犬馬之勞。”

齊燁慢悠悠又吸了一口雪茄,竟然還接上剛才的話:“老爺子的確很信任你,但我不是老爺子……”

甘砂豁然擡眼。方才的坦誠變成了笑話甩她臉上。

齊燁微微探過身,一字一頓重覆,“我不信任你,甘砂。”

甘砂深吸一口氣,“您請明示。”

故意磨她耐心似的,齊燁的雪茄吸了大半才說:“你聽說過餘瑛吧?我說過能混出名堂的女人沒幾個,她算之一。”又思忖著自顧搖頭,“不,應該是第一。”

可能歪打正著,也可能深谙激將法,齊燁口中的“第一”深深刺激了甘砂。

甘砂說:“‘金色太陽’。”

“金色太陽”是市面流行的新型毒_品,成癮快,興奮性強,據說效力可與“毒_品之王”海洛_因媲美。因高_潮時像看到金色太陽而得名。

靠“金色太陽”迅速發家的餘瑛是相傳中的源頭,但無人見過她的工廠和其本人。

齊燁頷首宣布:“我要你從她手裏套兩百萬出來。”

甘砂聽清楚了,禁不住冷笑:“齊先生,您是想讓我空手套白狼?”

齊燁毫無波動繼續道:,“她今天只是派代表參加,真正見過她的人沒幾個。但我可以提供你切入口,告訴你哪個珠寶店是她的。估計為了洗錢,屯了不少稀奇好貨。如果你需要幫手和工具——”

“你是想讓我搶劫珠寶店?”

齊燁抿嘴,微笑,像不曾被打斷:“——我可以提供給你,方法很多,一個月為限。另外必須提醒你一下,插嘴可不是什麽好習慣。”

甘砂斂息凝神,“明白了。”

齊燁並不缺這兩百萬蚊子腿,明面上在考驗,暗裏不過想找個理由除掉她,或借餘瑛之手,或更光明正大假以警方力量。他坐山觀虎鬥。

甘砂如今伸頭縮頭都是一刀,索性先應過。

齊燁在煙灰缸敲了敲雪茄,點評道:“你是個聰明人,希望老爺子沒看錯你。”

……

甘砂足音離開房間遠去後,短暫安靜的房間忽又響起齊燁的聲音。

“人長什麽樣你都看清楚了吧?”

一陣家具挪動的聲音,書架打開走出一條人影,恭恭敬敬應道:“齊先生,您想什麽時候動手?”

齊燁狠狠掐滅雪茄,語調卻跟力道相反,輕飄飄的。

“也許你不用動手,餘美人會替我們‘清理殘渣’。”

隨從也附和地笑:“那真是紅顏薄命了。”

甘砂已經繞著公園跑了七八圈,黑色背心已然濕透又風幹,平直的鎖骨和健實的胳膊披上一層薄汗,初陽下鍍金一般。

甘砂罩上一件白色連帽網衫,重新盤起頭發,戴好棒球帽往中央廣場方向走去。

平原一樣開闊的廣場聚集大片鴿子,附近居民更多稱之為“鴿子廣場”。

甘砂在養鴿人那買了一小包玉米粒,邊繞著鴿子群走邊搜尋目標。

此處陽光未達,中老年太極方塊隊像在做慢鏡頭體操,周圍零星有早起的嬰兒和老人享受夏日清晨短暫的清爽。

甘砂轉了一圈,鴿子撲棱撲棱飛向她的手。視線重新回到太極團,手開始慢動作,拇指一粒一粒把玉米粒彈出去,難得面露微笑。

甘砂坐到長條石凳上,踩著秒針撥出玉米粒,等默數到67下時,石凳另一邊晃過一道全白的身影。

一身太極服的段華池收疊好木劍,喝了一口保溫杯帶來的水,望著和甘砂相反的方向,像極了兩個不得不分享同一條板凳的陌生人。

段華池和路過的中老年隊友憨笑點頭,雙手搭在膝蓋上。

明明一副鋼鐵硬漢的身軀,卻偏偏禁錮在太極的柔韌裏。

等周圍人走遠了,只剩鴿子咕嘰咕嘰,甘砂幽幽道:“池叔您真好興致啊。”

段華池抹了一把脖頸的汗,晃著毛巾,語氣卻一點也不柔和:“廢話少說,找我來什麽事?當初說了沒大事不要見面。”

甘砂笑容徹底消失,把剩下玉米粒盡數撒出去,惹得鴿子更加歡騰。

“齊燁讓我去搶劫餘瑛的珠寶店。”

段華池反應不大,仿佛這次會面只是甘砂的小題大做,說:“別忘了你現在叫甘砂。”

甘砂哂笑,“我是一個毒販。”

段華池把保溫瓶收進隨身布袋裏,“知道就好。齊方玉好不容易信任你,卻偏偏在這個關頭死了,現在是齊燁當家。歷代王朝改朝換代時,那些遺老遺少有什麽下場?”

明明剛運動過,甘砂忽然覺察到清晨的反常涼意。她彎腰掩飾性地系攜帶,帶點戲弄的威脅說:“你就不怕我……反水?”

段華池爽朗地笑,好像聽到什麽笑話。

“比身份更能約束人的——”

甘砂從容地替他說完:“是人的內心。”而後評價性撇撇嘴抱怨,“次次都來這句,都成你座右銘了。”

“更重要的是我相信我的眼光,不會看錯人。”段華池斂起笑,“手上少沾點血,保全自己最重要。”

萬金油一般的安慰叫甘砂惱火,卻無處可發,強硬地扭轉話題:“我媽有消息了嗎?”

段華池久久沒有回音,果然戳到了他無能為力的痛處。

“行,這事我先給你打了報告,要是我不幸落網,還要勞煩您幫我通融一下。”

甘砂站去來,十指相扣往頭頂抻一個,舒展肢體,給她的晨練畫上句號,準備離開。

“下次沒好消息咱們都別見面了。”

段華池吃癟,又發作不得,老臉又紅又白的,十分生動。

“我給你寫申請加工資。”

甘砂隨意晃了一下手,像繼續做自己的伸展運動,更像說隨便,她不稀罕。

段華池猜應該是後者,她甘砂如今不缺那點死工資了。

段華池連抽了兩根煙,也收拾東西離去。

甘砂的確不缺那點死工資。她自己開了一家汽車美容店,人稱“百畝倉庫”,位置雖然有點偏,但回頭客多。

因為“百畝倉庫”從老板到員工都是女人。甘砂不得不承認性別差異能滿足那些大老爺們的意淫,哪怕只是看得見摸不著的洗車小妹。

甘砂並沒有故意利用男人心理,起頭也是機緣巧合。她正想開店時認識了圖圖,就把她拉進來,手把手教到可以獨當一面。

圖圖又找來一些認識的姑娘,她們寧願待在這裏,工資低一點,但起碼身心自由,不想再回小發廊。提起這個老板,她們都是讚不絕口,她們親眼見到甘砂把一個伸鹹豬手的男人揍成調色盤,別提多解氣了。

唯一覺得“不近人情”的地方就在不許她們與客人私下來往這點了。

但如果少了這教條,這裏也不過小發廊的另一種變體,不值得任何留戀與誇讚。

漸漸的,“百畝倉庫”成了打工少女口口相傳的庇護所,時不時有年輕姑娘來打聽是否招人。

於是甘砂順勢把性別限制加上,後面業務打通後,門面擴張,成了同行中名副其實的“百畝倉庫”。

一二層打通做店面,甘砂和圖圖就住在三樓。

甘砂這幾日早出晚歸,白天出去踩點,晚上關房間裏做計劃。書桌上攤開許多草稿紙,其中最上面的一張寫著:



進門(爆破)——?

監控(黑客)——?

開鎖(保險箱)——?

逃跑(車手)——(圖圖?)×

她在圖圖的名字上來回劃刪除線,直到像條形碼一樣覆蓋原字。

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想把圖圖扯進來,而她在齊家還沒站穩腳跟。齊燁面上說的好聽,底下小兵隨挑隨撿,但到底不是自己的人不知是敵是友,更有可能全是一群花拳繡腿都不會的飯桶莽夫。

到最後不耐煩摔下筆,把紙揉成一團要丟垃圾簍裏,忽然想起不安全,又撿起攤開,連同桌面上的一張張餵進碎紙機。

再去找更多的紙拖開抽屜,幹花盒裏躺著的手_槍跳入眼簾。

甘砂愛槍,一顆顆子彈於她像口紅對女人一樣重要。

眼神不由虔誠,拉開抽屜初衷已拋諸腦後,甘砂小心翼翼取出手_槍,指腹細細感受它的紋路,像古董修覆師撫摸一件花紋繁覆的首飾。

“姐——”

門忽然被推開,甘砂和門外人同時嚇了一跳。圖圖尖叫一聲。她忙把手_槍放進原處關上抽屜,淡定下來後怒氣陡生,“進來不懂敲門嗎?”

“我……”圖圖耳朵漲得通紅,不知剛才景象和甘砂脾氣哪個更叫她膽戰心驚。她習慣性捋了一下暗紫色的短發,低眉順眼道歉,“對不起姐,我以為你不在的,樓下叫了幾聲沒見你應……”

甘砂“副業”幹的什麽圖圖大概能猜知一二,齊家的人也曾來店裏找過她,甚至有些男人有意無意想繞過她接近圖圖。那時齊方玉還在,甘砂的話還有點分量,挑明了不許跟齊家有關的男人騷擾圖圖,才換得店裏安寧。

但圖圖機靈就機靈在不多管閑事,沒有毛根問底為難甘砂。

甘砂也為方才的遷怒感到悔意,軟了口氣,“你找我有什麽事?”

圖圖說:“也沒啥,她們想一塊出去吃宵夜,問你要不要一起。”

甘砂沒什麽心情,“不去了。”

桌上兩個手機中的一個嘀嘀響了聲,進了新消息屏幕短暫亮起。

圖圖識趣地說:“好,那姐你先忙。”

待要離開時甘砂又叫住她——

“你幫我——帶一份吧,跟你們的一樣。”

圖圖楞了一下,旋即笑容綻放,用力地“嗯”了一聲。

甘砂被她孩子氣的笑容感染,不由扯扯堅硬的嘴角。撿起剛才有動靜的手機,仔細看了是放了不常用的那張sim卡,消息手動解密,就在甘砂以為段華池要袖手旁觀時,他給遞了一把過墻梯——

“下周二早十點,螳螂捕蟬,黃雀在後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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